《书房沟》是李巨怀先生2003年至2012年历时十年创作的现实主义长篇小说,2012年1月太白文艺出版社出版。小说描绘了1939年至1949年关中西部渭河边“书房沟”发生的天翻地覆风起云涌的历史变迁。作者在《后记》中说:“《书房沟》所描述的是关中西府一个山沟里两个家族的悲欢离合,有富荫百姓、名震关中道的王姓人家;有元朝皇族后裔隐姓埋名,伺机东山再起的帖姓人家;两个家族虽同处一条沟,同饮一溪水,但却争名分,抢祠堂,夺水眼,为了争坐沟内头一把交椅,抢第一炷香头,极尽人性之能事,但在中华民族最大的劫难——抗日救国上却出奇的一致,捐钱捐枪,争赴前线,表现出难得的民族气节。”
著名作家高建群先生为本书题词:“一本《书房沟》,半部宝鸡史”。
文
(资料图)
王绅老先生依然保持着晨读吊嗓的习惯,这是他在日本养成的。在日本留学的时候,每天熹微时分,他就沐着春风、迎着夏日、捡着秋果、踩着冬雪,一年四季沿着富士山的乡村公路跑步。那白皑皑的富士山、缤纷如霜的樱花是他日本留学生涯中最美好的记忆。尤其是在隆冬时分,大树小树的枝枝杈杈都裹满了一层白雪,漫山遍野冰清玉洁,让他一直有种身处蓬莱仙境的隔世之感。他一直想,日本人敏感倔傲的情怀是生存环境使然,奇妙的雪景在生命的体验中虽说消除了郁闷赶走了委顿,但却更多地增添了伤感无奈的因子。在家乡的冬天,虽少了在日本时浓烈的思乡之情,但面对国破家亡的痛心局面,他的内心有着比在日本时更焦灼的忧患意识。这天他漱了口洗罢脸,一个人像往常一样早早地捧着书在龙泉完小大门边的柏树林里朗声诵读着,他原来喜欢在他亲手侍弄的兰桂坊的半亩竹林里晨读,可一看到他王家属下仆人们行色匆匆的模样,一看到他们王家庭院深深的房檐,未开口就先憋满了闲气。
自打他找到这片柏树林后,他才有了天人合一的闲致。龙泉寺四周近千年长成的柏树林葱葱茏茏、郁郁苍苍,一直从山脚铺到山顶,龙泉寺的晨钟暮鼓,再伴着龙泉完小孩子们唱诗般朗读国文的金石之声,他才有了种情不自禁壮士暮年的沧桑感。
在三九四九闭门死守的时候,书房沟迎来了一场大雪,瞅着纷纷扬扬的大雪,庄稼人没有急过开门七件事的事情,大多都抱着被子窝在热炕上熬着。王老先生在空旷幽静的柏树林里不到一刻钟就变成了独钓寒江的雕塑,要不是林云间穿梭的天地呼唤声,整个书房沟都成了死一般沉寂的地界。
就在王老先生行云流水低吟浅唱时,忽然听到了异样的声音,扭头一看,一大一小两个浑身裹着雪的人正朝着他的方向蹒跚而来,像是顽皮的小孩子堆砌起来的两个一大一小的雪球,佝偻匍匐行进的样子,又像两头饿急的野猪在搜食。王老先生急忙夹起书,迎了上去,还没等他开口,那个大一点儿的“雪球”抢先开了声:“王老先生,对不起,打扰您老人家念书了。”
王老先生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李秋婵带着一拐杖高的儿子在捡拾柴火。王老先生拍了拍身上的积雪,不解地问道:“秋婵,帖宝树还没有回来?”
李秋婵一听帖宝树的名字,眼泪如泉涌般下来了。
“王老先生,帖宝树都走了三年了,也不知道这个短命的还在不在这个世上,你看我们孤儿寡母咋过呀!天这么冷,连烧锅的柴都没有,还说烧炕哩。不瞒您说,我们娘儿俩再熬不过三天就要断顿了。为了省一枚铜板,我把心都劳碎了,没有一点儿活路呀。没有个当家的撑着,我能省下吗?这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我准备等过了腊八,带着孩子出沟讨饭去。”
李秋婵说这话的时候,不时地拍拍孩子身上的积雪,孩子冻得直打冷战,只穿了一双单鞋,露着脚指头,冻得胡萝卜似的。王老先生见状,急忙从脖子上取下围巾,裹在孩子的脖子上。
“秋婵,都怪我那牲口似的侄子,害得你们家破人亡。我回来这一年,算是把王茂德这个败家子看透了。本来国家劫难这个天灾,害得百姓九死一生,再加上王茂德这伙丧尽天良的人祸,百姓的日子是越来越没法过了。”
王老先生说到这里,望着柏树林远处龙泉寺方向沉思了足有几分钟,满脸的肃穆。
“秋婵,我身上没有带多余的钱,这里有两块银圆,你先拿上,明日一大早你来我厂子,我叫管家赊一袋面、二斤油,过了冬再说。天无绝人之路,车到山前必有路,好日子是熬出来的。不管咋说你还有这个虎头虎脑的儿子呢!”
李秋婵再三推让后,接过了还留有王老先生体温的两块银圆,王老先生慈祥地抚摸着孩子冻得瑟瑟发抖的鸡窝似的头。
“王老先生,您真是咱们书房沟的活菩萨。有了您的帮衬,我们娘儿俩可就有救了。真是不知说啥好,我和孩子下辈子做牛做马都会记住您老人家的大恩大德。”
李秋婵说着的同时,牵过儿子的胳膊,娘儿俩在王老先生身前“扑通”跪了下来。
“秋婵,使不得,万万使不得。谁愿意摊上这个兵荒马乱的年景,都是一个山沟沟的乡亲,你这不是折杀老夫吗?”
王老先生赶紧把娘儿俩扶了起来。
“秋婵,孩子的腰怎么啦,怎么一扭一扭的?”王老先生看见孩子不灵便的样子急忙问道。
“王老先生,不瞒您老说,孩子只有五岁就懂事了。每天我一起床,他就跟我起来,也难怪,冰窖似的冷炕冻得大人都撑不住,何况擀面杖长的孩子呢。孩子是大前天跟着我上地背苞谷秆,这孩子实诚,小小年纪背得比我少不到哪里,走路不小心把腰闪了,也没钱寻大夫,我给孩子揉着,比前两天好多了。”
李秋婵说到这里,眼泪又房檐水似的淌了下来。
“秋婵,我给你说个偏方,回到家里,叫孩子在门框上吊一吊,放个屁就好了。 实在不行,再去田家坡寻医生。 今后,日子过不下去,你就来找我,咱们再穷再苦都不能耽误了正拔苗长身体的孩子。 ”
王老先生说着转过身去一个人默默走了,边走边喃喃低语着:“再熬熬吧,再熬熬吧……”
(未完待续)
本文选自2023年7月31日《文化艺术报》
责 编 | 王越美
审 核 | 吴汉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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